作者：张中林
中国聋人协会
2024年08月26日
助听器和人工耳蜗让中途佩戴者能够重新与他人言语交流，其重要意义越来越得到重视。但对比使用助听辅助器具前后，重新听见外界声音带来的安全感，尤其是在复杂场景下的安全，却容易被忽视。讨论这个话题，对研究听障人士心理，对倡导中途佩戴者尽早使用助听器等辅助器具，对探讨没有言语功能的人是否有必要使用辅助器具，乃至对道路交通安全、应急管理和生产安全，都有参考意义。
1.从人体器官功能讲，人们感知外界信息主要是靠视觉，其次是听觉和其它方式。但是，视觉是有空间局限性的，如平面视角约为150度、上下视角约为120度。要想肉眼看到后面，必须转身或回头。而听觉恰恰弥补了视觉的局限，只要声音足够大，无论从哪里发出，都能被听到（请注意，这里说的是听到，不是听懂）。正常情况下，人的听力能区分出几十万种声音的差别。在复杂场景中，人或者/和周围物体，处于运动或变化状态，当我们通过视觉或者听觉感知到场景处于稳定状态或者预期中的变化状态，我们就认为是安全的，就有了安全感。反之，如果身处复杂环境却听不到声音，我们就会因为不知道危险因素在哪里，产生本能的警觉。
2.对中途佩戴者来讲，我们佩戴前已经建立的对外界的感知模式是靠视觉、听觉等，但这种模式由于失去听觉而被打破，听不到了，只能靠看了，一个人走在路上，都要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危险因素，就产生不安全感，有的还很严重，超出了合理范围。有位听友比喻得好，失去听觉就像蒙着双眼在大街上走路。我的体会，我空窗期的感知能力乃至生存能力，远不如先天性的聋人，因为他们从小就建立起了没有听觉的感知模式，如视觉要比我好，运动能力和平衡能力都很不错。
3.马斯洛理论把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按照这个理论，安全感的重要性仅次于食物、水和空气。从这个角度讲，声音带来的安全感要比听懂言语、欣赏音乐重要得多。
4.由于长时间的沟通障碍和缺乏安全感，中途佩戴者容易走向极端，变得偏执、乖僻、多疑，活动范围也大大缩小，只能待在自己认为很安全的环境里，会逐渐避开与他人交流，封闭自我，与世隔绝，少数中途佩戴者最终会因为耳聋而导致精神崩溃。因此，尽早使用辅助器具，如选配合适的助听器，就很有必要。
5.《机动车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规定，申请机动车驾驶证的人需满足：两耳分别距音叉50厘米能辨别声源方向。有听力障碍但佩戴助听设备能够达到以上条件的，可以申请小型汽车、小型自动挡汽车准驾车型的机动车驾驶证。已经有不少听障人士考到了驾照，在开车前检查助听设备是否完好，在驾车行驶过程中，保证佩戴助听设备，不仅仅是法律的要求，更是为了保证自身和他人的安全。
我是中途佩戴者，从全聋到植入人工耳蜗开机，有16个月的空窗期。从听见到听不见再到又听见，我深刻体验到，在复杂场景中，助听设备首先带给我的是听见声音的安全感，其次才是言语交流。包括助听器和人工耳蜗在内的听力残疾人辅助器具为佩戴者在开车、骑车和在工地工作等各种复杂场景中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使佩戴者能够更加自信、从容地面对生活中的各种挑战。
试举例说明如下：
一、开车
（特别说明：《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一十九条，本法中下列用语的含义：（一）“道路”，是指公路、城市道路和虽在单位管辖范围但允许社会机动车通行的地方，包括广场、公共停车场等用于公众通行的场所。本文所述空窗期的开车体验，是在封闭工厂内部道路上行驶，并不违法。即使如此，出于安全考虑，也不建议佩戴者做此类体验。）
失聪前：我有15年C照驾龄，几乎每天开车上下班或者外出办事，开车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开车，除了使用语音导航外，需要听到或者使用的言语并不多，倒是显得声音很重要。
空窗期：用遥控器开车或锁车的声音听不到了，每次锁完车还得拉一下拉手确信锁上了；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汽车发动机是否正常；行驶中，旁边车辆经过的声音、喇叭声、刹车声，都听不到，不安全感爆棚，就只能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开得很慢。自己汽车方向灯的提示音听不到了，虽然仪表盘上有指示灯，但还是时常忘记，导致一路直行还一路闪着左转灯；更严重的是，手机导航的语音听不到了，要靠眼睛看着手机，尤其是在路口，这是开车大忌，容易引起事故；停车时，倒车雷达的提示音听不到了，要么让车上人下车用手势指挥我倒车，要么自己多次下车察看，才能停到车位里又避免撞墙。这种情况下，没有安全感，不要说法律不允许开车，自己也不敢开车上路。
戴上助听设备后：能清晰地听到导航指令，而不是盯着手机。能够实时听到车辆喇叭声、紧急刹车声等，及时感知路况变化，避免交通事故，提升驾驶安全性。
二、骑车
失聪前：骑自行车是一件轻松、便捷的交通方式，还能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空窗期：前文提到，我在空窗期不能开车，上下班主要靠地铁加骑自行车的方式。地铁站和公司楼下都有公共自行车点，倒也方便。但还是遇到了问题，公共自行车取车和还车要刷卡并根据语音提示操作。我听不到，经常操作错误，取不到车，卡还被锁死。骑车时格外小心，要注意观察。听不到旁边自行车的铃铛声，也听不到电动自行车的喇叭声，每有电动自行车从身边飞奔而过，总是倒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龙头扶得紧，万一歪一下，就被撞了。到了左拐弯的十字路口，因为听不到汽车声音，为了安全，经常是下车推行。
我没有骑电动自行车的体验，借用人工耳蜗植入者群里一位蜗友的叙述：骑电动车不戴人工耳蜗就不安全了，特别是后方的情况一点都不清楚。有一次因为戴了安全帽（头盔）而没戴耳蜗，后面的电动车要超我，但我前面也有车要避开，后面的车按喇叭我又听不见，结果就被后面的车撞了。
戴上助听设备后：我能够听到周围车辆的行驶声、行人的交谈声等，提高对环境的警觉性，避免因听力障碍而导致的碰撞事故。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如突然出现的障碍物或行人，助听设备能够帮助我迅速做出反应，采取避让措施，保护自身安全。
三、在工地
失聪前：工地与办公室、车间不同，危险因素很多，有行驶中运输材料的车辆，有正在运转的机械设备，工人往往还需要在高处作业，所以管理规范的工地都要求全程戴安全帽。对健听人来讲，只要留心观察，规范操作，并没有太多心理负担。但工地上的施工噪音，也还是挺难忍受的。
空窗期：工地管理方通常是不敢用聋人施工的，我去过几次工地，是跟随车辆去送货，或者为了谈合同去了解工程状况和进展。首先在入口处戴好为我们预备的安全帽，才允许进入工地。我站在了场地的一角，看着工人卸货，远处停了几辆卡车，自认为很安全了。也就觉得刚过了一会，一位工人用力把我拉向一边，我回头看时，刚才还在远处的卡车已经倒车离我不足一米。工人激动地比划着大声说话，我本来就听不到，再加上工地上的噪音，更不可能听到，但我从他的动作中明白了，那卡车很长，必须倒车很远才能转弯，卡车行驶的声音我听不到，卡车倒车的提示音“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我也听不到，工人在远处的喊声我又听不到，要不是他快跑过来拉我，后果不堪设想。我立刻理解了工人的激动，又是检讨又是感谢。是我对卡车的状态、车速和车距的判断出现了错误，我没有想到，停着的车可能会开起来，而一旦开起来，即使是倒车，十几秒就能开到。而如果我能听到声音，即使听不懂言语，完全可以通过声音来知道工地上的变化和避免发生危险。
戴上助听设备后：经历过那次危险，我加深理解了工地安全管理的重要性。即使带着人工耳蜗外机再戴安全帽很不舒服，每次去工地，我都会按要求做到，并提醒他人也戴好安全帽。在工地的嘈杂环境中，人工耳蜗虽然不能够让我清晰地听懂他人的讲话，但通过声音和表情，能明白安全管理人员发出的指令和警告，确保按照安全规程进行操作，避免安全事故的发生。我能够听到车辆行驶和机械设备的运转声等，及时发现工地上的变化，避让车辆和设备，保证自身的安全。在需要交流和协作的时候，我会请对方提高声音，进行沟通交流，确保完成到工地去的任务。
骑电动自行车的听友，到工地去的我，都体验到，安全帽或者头盔对助听设备很不友好，戴着不舒服，还担心会压坏，高温季节出汗多还存在机器受潮被损的风险。不少听友到工地或者骑电动自行车时就干脆不戴助听设备。经过几次摸索，我找到了了一个简单办法，先戴一帽子，再把安全帽调整到恰好不压到机器。虽然没有能想到解决问题的更好办法，但我总觉得戴了助听设备和安全帽，才有安全感。
四、应急处置
失聪前：按照政府部门的管理要求，我公司每半年组织一次应急演练，模拟失火或触电时的报警、灭火、逃生、抢救等。佩戴前都是由我组织策划、安排实施和记录总结。
空窗期：模拟使用灭火毯、灭火器、消防栓，以及模拟抢救，我肯定是做不了的，我只能参与模拟逃生，一手用沾过水的湿毛巾捂着鼻子，一手扶着楼梯，在黑暗的楼梯间，根据火情往上或者往下逃生。我由于听不见声音，对模拟的火灾发生和变化情况不清楚，加上紧张失措，出现了听不到警报声、反应滞后、跑错逃生方向、跑错楼层的情况。虽是模拟，但体验到如果真的发生火灾，听力残疾人如何逃生是一个难题。
戴上助听设备后：已多次顺利组织和实施应急演练，但模拟打110报警、打120急救、向政府部门汇报，因为需要语音交流，还是由同事进行。在高层大楼里上班，至少不会因为听不到警报声而缺乏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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